大部分人认识张伟华,可能还是通过他的自媒体账号“uncle莱斯利”。一个用幽默犀利的文字,讲述海外投资、交易并购实务的网红法总。作为全球跨境并购实务专家、国际油气实务专家,40出头的张伟华绝对称得上年少有为四个字。他的人生经历,也绝对是无可复制的精彩。今天,我把张伟华邀请到郡主的客厅,就是想挖出一些他还未展示给公众的另一面。为了保证最终呈现有趣、有料、有用的宗旨,我们畅聊了几个小时,这只是他精彩故事的一小部分。
放弃赴美留学反而打开新世界
在和张伟华聊天之前,我看过他同学为他的书写的序言,里面有一段话:“张伟华的成长经历,充满了张力。上学期间,伟华一直以“潮人”面目出现,背着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军用书包,发型却是天龙八部里南海鳄神同款;大家在宿舍吃着食堂打来三五块钱的饭菜,状态却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在北大这个热闹的地方,伟华也算得上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那段岁月,是张伟华的小时代。”
这段话引起了我的兴趣:看来伟华在学校时是很有性格的一个人,这个人毕业了会找什么样的工作呢?
张伟华说,其实他毕业的时候做了一个非常传统的选择,去央企。当时他有美国著名法学院的offer,也有机会去律所、外企或者司法部,但他最终放弃了去国外上学的机会,转身去了央企。
“那你是有南海鳄神的同款发型么?”我好奇的问到。
“对,我当时理的是和贝克汉姆同款的莫西干头。顶着这个发型到了央企,还曾经轰动一时呢。”
“你这么有性格的人,应该去美国啊?”
“人世间的事儿,有时候选择可能就在一念之间,阴差阳错吧。”
为什么没有选择去美国呢?张伟华说央企面试的时候,当时处长给他描述的工作内容非常吸引他:可以去全世界各种奇奇怪怪、一般人不能去的地方;能够整天飞来飞去;平时主要和国际投行、全球性的律所一起工作。想到自己以后的工作就是满世界到处跑,可以做国际性的大交易,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去世界各地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他的夙愿。而且当时自己正年轻,满腔热血想着怎么能干点有意思的事儿,顺便还能为国效力,当然选这个工作了。所以他的同学对他选择央企工作还是很吃惊的。
我追问道:“那你当时清楚去美国顶尖法学院的含金量吗?”
张伟华说后来工作了多年之后,再回想当时如果去美国念书可能也是个不错的选项,但当时自己做的选择也很好,事实证明他也确实干了自己喜欢的事儿,顺带为国家能源安全做出了一点自己的贡献,这不一定没有去美国好。
聊到这里,张伟华话锋一转:“但美国还是很不错的,如果年轻人有这样的机会,还是要仔细思考,谨慎选择。” 他接着开玩笑的说,“进企业有个好处就是当所谓的“甲方”,每天可以“甲里甲气”的,如果当年没去央企,可能现在也就是在律所里面当乙方,哈哈哈!”
没去美国,张伟华也谢绝了其他平台的橄榄枝,并以笔试和面试均第一名的成绩进入某央企。
“那你一直在央企工作么?”
“那倒没有,一开始去了中石油,后来又去了两家央企,工作了十几年后,到了体制外,但是一直做的是和海外并购投资为主相关的工作。”
如张伟华所愿,进入央企后每天的工作就是到世界各地看资产,看项目,跟国际投行打交道。从学生时代跟同学相处,每月花几百块钱,到做海外投资并购,接触各个国家的政府官员、巨型企业的精英大佬,做几十上百亿美元的项目。
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张伟华的眼前展开了。没有“穷人乍富”的兴奋与惶恐,张伟华像纵身跃进巨大的营养缸里,快速的吸收成长。
国际并购中的惊悚与精彩
每个男孩应该都在某段时期有个仗剑走天涯的执念,但天涯无涯,无尽旅途中不只有精彩,更常伴着危险,不然背着剑多累的慌。小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张伟华的脚踩过70多个国家或地区的土地(这是不是法律人的怪癖?我的原稿写的是“国家”,伟华说还应该加上“地区”,说70多个去过的国家和地区里面包括了香港、澳门和台湾不算国家的地方),这里面有太多故事值得分享。
聊到国际并购中的趣事,张伟华先给我抛出了一件离奇又可怕的事。
当时张伟华在阿联酋的阿布扎比转机去中东某国看一个项目,早上七点多就登上了阿航的班机,两个小时的旅途,计划谈生意的同时还能顺便吃午饭。没想到刚起飞不久飞机就偏离了航线,然后开始返航。机舱内的乘客都一头雾水,事出反常还让机舱内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息。
回到阿布扎比后,地面是大量闪着警灯等候多时的警车,乘客被安排下机后行李全部被机场人员带走检查,大家猜测机上可能有恐怖分子或者是违禁品。查到当天还有航班,张伟华没有犹豫,果断的选择第二次出发前往该中东国家。
经过第一次的有惊无险,登机后张伟华就躺平沉沉睡去,就在几乎要飞到中东某国首都的时候,突然机舱内传来机长急促的广播声音:“Emergency!Emergency,please put the oxygen mask on your face!”
张伟华刚睁眼,氧气面罩就从他的上方落下,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种只在灾难电影中出现的场面,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身边的一位乘客慌乱中扯断了自己的氧气面罩,张伟华赶紧按着按钮起身,从自己面前分出一根递给了他。
说到这里张伟华有点激动:“我去,你知道当时机舱里所有的氧气面罩纷纷落下那是个什么场景么?这个事当时特别的紧张,机舱里都有人哭了。而且当时马上都要到目的地了你知道吗,他竟然又返航了。后来说是飞机里一个什么零件出问题,导致飞机上的压力不够,可能会导致氧气稀薄,所以必须得返航。这一而再的全让我赶上了你说邪门不邪门。”
伟华说,当时的心情是“咯噔了一下?不会这就搁这儿了?”,稍许心跳后,平静后的张伟华掏出手机来了张自拍,记录下了这惊魂一刻。
我说你心还真大,张伟华说心大的还在后面呢。
飞机返航落地后,张伟华陷入了沉思,是选择当天第三次前往该国还是干脆直接返回北京?感觉两次飞机都碰到问题挺邪乎的。正好身边有个不认识的投行哥们,前两次都正好和张伟华同一个航班,那人和伟华飞了两次后就认识了,他告诉伟华说:“我不会在同一天试我三次运气,我要回家了!”
考虑了五分钟,张伟华就做出了选择,这让我感到伟华的那股劲儿。他一直给我的印象就是有那么股子劲儿。他告诉我,他当时想:“第一,事不过三,我再倒霉还能一天倒霉三次?第二,我TM命这么硬,什么沙漠戈壁,海洋沼泽,南极圈北极圈都去过,我就不信这次能怎么样!”
不信邪的张伟华终于在第三次顺利抵达该国,只是原订计划早晨九点到,变成了晚上十一点钟落地。
如果说这次的危险有些玄乎,那下面这次经历可就真实的让人汗毛竖起了。
“你们这种全球的跑来跑去的工作,会有危险么?”
“大多数时候干法律工作还是去的所谓的好地方,不过的确也要去不少那种战乱、有恐怖袭击的地方,就穿防弹衣、坐防弹车,有持枪护卫呗!毕竟做油气能源业务嘛,就要去别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去的地方啊!所以当时我们的Team里面都是男的。”
张伟华说:“还有一次是去非洲一个国家,上车不久就遭遇了武装部队的伏击,当时好几枪都差点打在了车上,好在我们坐的车是防弹的你知道吗,不然可能都参加不了郡主的客厅了,哈哈哈哈。”
事后才知道是个乌龙,对方把他们的车当成了叛军的车。张伟华说:“所以据说我们当时买的保险保单规定都特别的细致,一条胳膊赔你多少钱,一只眼睛赔你多少钱,都写的明明白白的。而且出差时像这种危险的地方特别多,你不能说你是律师,只去好地方干商业谈判,不去差地方干尽职调查,派你到什么地方去都得完成好任务。”
后来张伟华说,有些时候自己也不是没有担心,如果自己有老婆孩子,估计也会在只身犯险时有所犹豫,但当时自己孑然一身,一方面没有太多顾虑,另一方面再危险的地方也总是要有人去的,不是你就可能是别人,而且本来在央企工作,年轻人肯定是要根据工作安排需要去到处看项目,做交易的,往大处说是为国家为事业做出贡献,还能增长见识和提升各方面的能力,何乐而不为。
“你不知道,当时年轻,哪儿想那么多,就觉得,哎哟,又能去过只在地图上看到过的国家了,不管千里万里,拎一个包就去了。”
接着张伟华讲了个自己闹的笑话,当时是去巴布亚新几内亚的首都莫尔斯比港,大家都知道这里号称世界上最危险的城市,还有食人族。走在当地街道,张伟华看到街上一帮土著舌头是红的,忙问身边向导:“我靠,这些都是食人族吗?”
向导看出张伟华的紧张,连忙解释说:“这些不是食人族,舌头红是当地人爱嚼槟榔而已。真正的食人族都在深山老林里。”
听他分享完这段我被逗的哈哈大笑,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张伟华,也不是真的没害怕的时候。
即便如此,张伟华在巴布亚新几内亚出差时,也几乎是谈判地点、饭店、酒店三点一线,好在酒店后方有一段极其漂亮的海滩,这是他生平见过最美的海景,湛蓝的海水与天向融,巨大的海星就在脚下。
画面到这里为止其实都还OK,只是后来张伟华为了把海星带回去留个纪念,用吹风机吹干海星把整个酒店都吹断电的事太让人捧腹了。
说到怎么把海星带回来的,又是一段趣事。
过海关时,海关人员告诉张伟华海星不可以携带,正好张伟华当时去见的是该国高官谈资源合作,包里还留有对方的名片。就掏出来给海关人员看,顺便抖了个机灵说:“我是他的朋友,是他请我来谈到你们国家投资的事情的,需不需要我给他打个电话。”
张伟华当然不会真的因为这种事打一通电话,一时的率性之举罢了,没想到对方立刻又是敬礼又是握手说:“抱歉先生,这是巴布亚新几内亚人民送给你的礼物,请务必收下。”
说完我跟张伟华一阵大笑,之后又短暂陷入沉思。
其实我们国家在落后时期也有很多类似的事情,只是现在强大起来后,能挺直腰杆说硬话,能到世界各地去进行投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后来张伟华进入国际油气谈判者协会董事会的原因,他告诉我:中国的企业需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中国的专业人士需要在制定全球规则的机构里去做一些事情。
张伟华说,不仅国家要强大,我们专业人士自己也要强大起来,懂行,懂西方人在国家交易里面的这些规则,才能在国际交易里面少吃亏。毕竟国际交易这一套规则,还是西方人在过去一百年里弄出来的。
“还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我问伟华。
“说到海关了,那给你讲个尼日利亚行吧。我在全球各地旅行的海关经历,都可以写本书了。哈哈哈”
当时是在尼日利亚,过海关时负责安检的女警命令他把行李箱打开,然后一件一件的翻,把内衣裤等都拿出来抖,就是折腾你。一通流程走完,对方表明了意图,就是想问张伟华要“通关费”。
张伟华说:“当时没有经验,咱们中国讲究穷家富路,口袋里没有10美元20美元的小额,全是一百美元的大钞,你给她人民币吧她还不要。你说人民币是国际货币,到处都能用,人家不听,一个劲的摆手说no no no,dollar!”
最后没办法,张伟华只好给了对方一张一百美元,搞笑的是给完钱后,他还问对方有发票吗?对方当然没理他。还顺便拿出他两千多块的刮胡刀一通比划,表现的很感兴趣。张伟华连忙边比划边说这是自己刮腋下的,才没被对方搜刮走。
“哈哈哈哈。”说道这里我俩又是一通大笑。
接着张伟华说:“说到尼日利亚我又想起一件事,当时去那边住的酒店,去过的人都知道他们有些酒店浴室的水不合格,想洗澡的话需要单独买干净的水洗澡,我第一次去又是一个人,没人告诉我啊。去了之后我还以为跟伦敦巴黎这些大城市一样呢,打开淋浴哗哗就开始洗,结果洗完长了满脸满头的大包,我是顶着满脸包在尼日利亚做的工作你知道吗,后来过了半年才恢复过来。”
伟华的这样的经历太多了,要不是我把他按住,他能把海外并购中遇到的有意思的事儿讲上几天几夜。
还有次张伟华在加拿大坐直升飞机去最北边的育空省看项目,直升机不大坐的人还挺多,飞行过程很颠簸,他胆汁都要吐出来了。飞到一半,飞行员还专门玩技巧侧飞的同时指着地面说:“大家快看,这就是地理上的北回归线。”
张伟华心想,你快拉倒吧,我再吐胃都要吐出来了。
到了目的地,对方也特别好客,强烈邀请张伟华去油田现场参观,张伟华说:“妈的现场的蚊子有馒头那么大,特别夸张,围着你的头到处飞,怎么办?只好拿着驱蚊剂对着头一顿喷,哈哈哈哈,特别狼狈。”
“这么多惊险刺激,旅途里面有罗曼蒂克么?“
“这个,讲个温情的吧。有一次我从多哈飞新加坡,途中发烧了,旁边坐一个美国的女植物学家,摸了我的额头,然后给我吃了药,后来就好了!你知道阿航执飞那条航线的是A380,机舱是宾利一样的星空顶,午夜里,晶晶亮还是很温情的。后来她在新加坡转机去印尼了。再后来一想,当时烧糊涂了,别人给药都敢吃,要是偷肾的,那可咋整!”
“哈哈,你们干法律的,风险意识可真强啊!”
交易中的谈判技能
“后来你去了体制外,做交易有什么不同么?”
聊到国企跟民企的区别,张伟华说其实我喜欢的那部分工作,国企和民企的区别不大,反正都是跑来跑去的看项目,做谈判,然后我又很享受这种去各种地方到处跑,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见世面,惊险刺激的同时人也在快速成长。也喜欢和享受国际商务谈判中刀兵暗藏的你来我往。
“商业谈判是交易的核心部分,很好玩。”
记得有年在国外谈判,双方老板把交易时间卡的特别紧,看样子是得没日没夜的谈才能赶上日程的节奏。对方从南美飞过来,当时张伟华方的美国律师就向他献上一计:“不如给他们来个疲劳战术,对方长途飞行过来肯定非常疲惫,我们先聊一些谈判上无关紧要的争议点,等到对方谈累了,我们再把对方不愿让步的谈判点拿出来说,对方一迷糊可能就答应我们了。”
张伟华一想言之有理啊,“这老外挺特么懂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这一套啊。”结果没想到这帮老外身体素质出奇的好,落地后连谈一整夜,自己这边的美国律师哈欠不断,都要顶不住了,咖啡一杯接一杯的当水喝,对方依然神采奕奕。
张伟华开玩笑说:“你这计策不行啊,南美的牛肉质量好,这帮人吃得多,扛得住,这说明你没做好尽职调查,得扣钱!”
“当然,这个也说明了,在国际商务谈判中,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是抗不下来的。有时候,你知道对方说的也没啥道理,但是大家基本上的步骤都要走到位,你总得让对方先闲扯,说一些有得没得的理由,然后再进入实质性的交锋,不能上来对方还没说完,就大动干戈的互相伤害,这个不符合谈判实战的流程。戏码还是要做足的。”
其实在国际商务谈判中,老外对于谈判的准备工作是非常细致到位的,这和我们不少中国式的谈判习惯差得很远。有部分老外是极擅长对对方参与谈判者做背景调查的,并且将其作为谈判前一个重要环节。
在谈判开始前先把对手的背景摸清楚,比如你的履历,性格,你在谈判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习惯使用哪些手段等等,这跟我们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不谋而合。咱们在这方面还真是比较糙的,张伟华也吸取了西方人工作值得借鉴的部分,养成了谈判前事无巨细的准备的好习惯。
张伟华在海外交易中谈判的对象各种各样,有世界级富豪,有福布斯榜单上的老板亲自来谈合同;也有身处高位的政府官员;还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在交易中厮混的中介或者是交易中的各利益相关方。
跟政府官员谈判也有个梗,当时张伟华作为代表跟对方谈了五天,过程相当愉快,最后对方的结论是你说的很对,但合同里所有的点都不能改。张伟华也纳闷,这是为什么呢,你合同里明显的错误我指出来的总是能改的吧,结果对方的答复更雷人,回复说怕改了回去被“砍头”(“chop my head off!”)。“我可是能源部的人”,对方解释为什么不能把合同进行任何修改。
后来“砍头”这个梗也被张伟华运用到后面自己的谈判中,说,哥们,这个我不能让你,让你的话,回去会被Chop my head off! 并且每次开完玩笑,对方都会惊讶的问他“不可能吧”,等张伟华讲完笑话的出处,都能快速的拉近与对方的关系。
张伟华说:“其实当你摸清了西方人的思维方式,用他们打交道的方式和他们相处,然后愿意跟他开玩笑,对方就不会觉得你是个封闭的,传统的人。而是一个开放的,愿意解决交易中问题的人。如果你是懂国际惯例,懂国际规则的中国专业人士,愿意在谈判中考虑对方合理的正当诉求,并为此寻找双方可以接受的解决方案的时候,老外跟你相处会觉得轻松愉快。我有个深刻的体会,就是如果你的交易对手喜欢和你打交道,并且当对方开始喜欢你,那很多事情办起来就简单多了,很多交易就是这样达成的。”
我说你这个点特别正确,当你不清楚西方人的思维方式时,沟通会处在两个频道上,双方都会特别费劲。
“对,中式的交易思维,和西方的交易思维有很大的不同。我们要学会对方的思考方式。”
“商业谈判里面有啥好玩的么?”
“那我来说个表情管理和脱衣服的事儿吧。”
有次张伟华跟美国的一个商人谈判,对方年龄稍微大一点,因为自己算账比较快,在对方研究的工夫,张伟华就给出了几套解决方案,但对方反应没那么快,张伟华讲了两遍还没反应过来,张伟华没注意就笑了一下,对方认为自己没被尊重当下就有点暴走,这件事让张伟华学到了谈判时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脸部表情管理。
“有些有经验的谈判老手,他会盯着你的表情看,然后观察你的举动,来判定你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来真的。”
还有次因为太热,谈判前张伟华就脱掉了西服外套,后来有人跟他说在谈判里,双方未落座前最好不要脱外套,即便真想脱,也要先礼貌性的寻求下对方的看法,这些都是张伟华在国际交易中跟老外学来的谈判礼节。
“敌不脱,我不脱;敌先脱,我奉陪”。
张伟华说,这可不是偷学,这叫师夷长技以制夷。其实谈判里好玩的事还有很多,有时候谈判就是演一场戏,大家还得把情绪表演出来让对方感知到。我在谈判桌上还经常骂娘,“four letter words”经常用,尤其是遇到对方故意刁难的,我就会变身那种直接硬刚型。当然这都是一种表演,我经常上一分钟怒目圆睁,下一分钟就跟对方笑嘻嘻的聊天。还有的人上来就拍桌子、摔杯子,夺门而去等等,形形色色什么样的都有。
张伟华说:“谈判技巧和经验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而且当时央企里面干海外并购交易的人也少,又有大量项目需要做,人就是这么快速成长起来的。很多外所跟你一样年纪的可能还在基础的工作上面,再过几年还接触不到大案子,因为这种谈判的关键事项一般是合伙人级别参与的。但是,在央企,因为大家都干没多久,所以毕业没多久就开始负责二三十亿美金的大项目了。”
“当时我去欧洲一个国家谈一个项目,对方团队里碰巧有我北大一个同学负责会议记录,我则是作为项目主谈人的身份参加。谈判结束后他跑过来惊讶地问我,哥们,这么大的项目你就一个人做主了?从这你就能看出来差别,碰到了央企海外并购快速扩张的年代,年轻人就被推上历史的舞台,人的经历和际遇对人的成长促进是非常大的。”
我问伟华:“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好的商业谈判人士?”
他说,其实和卖油翁一样,无他,唯手熟尔。国际商务谈判是交易中的核心部分,也是核心技能,需要长期的实践才能培养出来。一个有经验的谈判者,是会寻求合理解决方案的人,是能考虑对方合理诉求的人,也是善于把原则和妥协结合在一起的人。传统的立场性、对抗性谈判在交易中其实效果并不好,哈佛谈判法里面,有个核心的概念,叫ZOPA,就是要找到交易双方能达成交易的利益重叠区。对于这个重叠区的识别、寻找和达成一致,需要经验和判断。
交易中的难题如何解决
“那在交易中会碰到什么难的事儿么?”我问伟华。
张伟华说:“当然有啊,很多时候,你要面临着艰难的抉择,或者叫有风险的抉择。”
张伟华聊了他们收购的一个公司的案例,“这个案例我也不怕给你讲,当时公司是披露过的”。当时被收购的公司存在好几个数以亿计美元的大额国际仲裁和官司,即便如此,由于其中有一个“皇冠资产”,所以在交易过程中仍然有很多竞争对手,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儿把这个交易的风险看明白。
有些人取巧,想着我不买你的公司,因为你公司有诉讼,我就买你名下的皇冠资产最安全。但卖家也不傻,你想买就全拿走,原来的股东要一个所谓的“clean exit”,至于最后你买家能不能赚回投资就看你自己的评价风险的本事。
张伟华说,这就是考验你在面对这种明显的风险时,怎么样在保证公司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做出最优的决策。
做这种事情没有捷径,你这不是有未决的诉讼纠纷么?安全一点,等你解决完了再买?“但是,人家解决完了,还卖你干嘛?就是这种自身资产本身的质地好,但是风险也高,需要你买家进去解锁资产潜力的才会带来好收益啊”,但是面对机遇,如何去评估和解决风险?尤其是可能存在高风险的、正在进行着的纠纷和诉讼?只有一点点的去这些正在进行中的案件的细节,跟对方逐个的沟通,去定量这些风险,寻找双方能够达成的解决方案。
因为张伟华对国际诉讼业务熟悉,同时对油气行业合同非常了解,自己又是国际石油谈判者协会的董事,所以对国际油气的标准合同特别熟稔。正好被收购方存在的最大的仲裁争议就涉及油气领域的标准合同中的一个问题,张伟华仔细斟酌后,对这件案子大概率能不能赢已经做到了心中有数。
于是最终买了这个公司,买完之后,这些风险就被接手了,需要一个个的解决收购过程中存在的风险问题。
“要是你没看准,对风险的判断不正确的话,那可能这个收购就不是一个好的交易,可能就会出大的问题。”
前面提到的那个涉及到国际油气标准合同问题的相关纠纷,最终的国际仲裁结果是仲裁庭以2:1的裁决险胜,仲裁庭接受了关于标准合同制定过程中存在的漏洞的争论点是最终取胜的关键点,张伟华也算幸不辱命。
经过这件事,张伟华认识到过去所有的积累都会在未来某天给你反馈,你所有的付出,对行业的理解,对商业的理解,对专业的日常学习,都会帮助你在交易中做出好的判断,解决问题。
“你那个国际石油谈判者协会董事会成员是什么?”
“一个制定国际油气标准合同的机构,他家的合同被全球的机构和公司在国际油气实务中广泛使用。”
其实早在以前,国际石油谈判者协会全球董事会里是没有中国人的,这意味着在该领域的规则制定、尤其是国际油气标准合同方面,是外国人说了算,这也是为什么张伟华加入其中的原因,一方面是持续增加自己的专业上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为中国油气行业在国际舞台上争取更多的话语权,能体现中国公司在油气实务中的一些诉求。
行万里路,写万卷书
最后,我跟张伟华取经:他经营的自媒体咋经营得这么好呢,这也是他跟其他法总间最明显的不同。
我最好奇的是,他一天这么忙,还能抽出时间来写书、做自媒体,搞网络学院,他是怎样进行时间管理的。
张伟华说:“最高级的时间管理,就是在认真做事,用心做事,把事情做到极致的同时,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说到认真做事儿,我跟你讲一个富豪的故事。当年我跟一个排名在福布斯靠前的超级富豪谈判,落座后他从包里掏了7部手机出来,这场面很夸张的你知道吗?后来他跟我解释说,他最主要的生意就分布在这七个国家,为了方便当地的客户联系自己,他在这七个国家每个地方办了个当地的号码,这样对方联系自己就不用查什么国际号,直接拨当地号就可以。通过这件事你会觉得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成功,他对自己的每一份生意负责,做每件事都极致认真、用心,令人敬佩。人家的财富在世界上排名都很靠前,还这么努力做事,我们普通人就得加倍努力,善于利用时间。”
我接着问他”为啥写了那么多书啊”?
“哎别说,这事儿,真还有个起头”。
有一年回家过年,父子俩聊天。张伟华始终记着父亲对他的灵魂拷问:“你说你也是个成年大男人了,什么是你的成就呢? ”
张伟华陷入了沉思,令自己骄傲的事情不少,但好像还是无法回答父亲的这个问题。在央企工作经济上的收获肯定不算多,那做什么才能算有所成就、留下点什么呢?他想到自己无数的不眠夜晚,无数的长途飞行,做过的几百亿美元的交易,中间花费了十多年时间的成长历程,从不熟悉国际交易到做大交易胸有成竹。
做这么多交易的机会其实并不容易,把自己的这些经历系统整理出来,能帮到更多走出去的中国公司和专业人士,是不是就是能达到父亲所说的“有点成就呢”?毕竟从小读“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种诗词长大的伟华,还是有“立德、立功、立言”的想法的。当时正值中国海外投资并购大潮兴起,而有这方面项目全程实操经验的人并不多。于是他花了两年时间把自己经手过的案例整理出来,出版了第一本著作,后来每年出版一本书,已经出版了六本,且都是畅销书。
“你知道么,我写完书之后,我觉得我能够回答我父亲的问题了。至少我自己觉得自己还算是做了点事儿的人,没有白费光阴。保尔柯察金咋说的?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每当他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羞耻。”
张伟华说:“我去过足够多的地方,见过足够多的人,经历过各种曲折离奇,丰富多彩的故事,这是我能够持续做自媒体输出的根本;在全球飞来飞去的习惯,使我变成了一个睡觉很少的人,每天休息4个小时对我而言足够,这是我能做好自身业务工作同时兼顾自媒体的有利条件;最后,从中国企业全球化的经历中,我自己做过大的交易、也算见过大的世面,可能这也培养了我大的情怀,我把自己看到,感受到,学到的事情分享给别人,让大家少走弯路,这是我做自媒体的发心。”
我一直知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是一种学习的境界,但经过专访张伟华之后,我觉得还有一层更高的境界,就是行万里路,写万卷书。
张伟华对自己在做的事情的评价是:本质上来说,我在做的事情还是实现了有益、有趣、有用这三个维度。帮助别人的同时也实现了个人价值和个人精神层面的满足,我觉得这种工作就是最好的工作。